台中這片算是位在台灣中間的土地,對土生土長的台北人而言,說遠不遠,說近不近,印象中讓我最深刻的有三次中遊記。
第一次,是還在唸書時,忘了國中還是高中,只記得某天傍晚因為現在回想起來雖屬芝麻小事,而在當時叛逆的歲月裡,卻是驚天動地的大事,與父親發生激烈的衝突。
我傷心欲碎、淚流滿面的畫面,至今還不時像倒帶的錄影機在腦海中重播。
母親為了安撫我的情緒,停止我的悲傷,在夕陽餘暉下帶著我和弟弟搭上前往台中的國光號,尋訪當時頗為著名的亞哥花園,也是我嘴上嚷嚷許久,想要一遊的景點。
車子駛上高速公路,日落西山的紅暈沉入地平線後,月兒悄悄從背後升起,灑下微黃的光影,印照閃過的窗景,黑與亮舞出暗和明的交錯,灑溢酸跟甜的羞澀,充滿苦及樂的兩極端,道盡了青春期膽怯又不想被拘束的矛盾。
抵達亞哥花園時,月已高高懸掛在天空,宣告夜神的降臨,但台北人的渾濁靈魂才剛被喚醒,要與台中的夜共遊,譜出短到稱不上一夜的一夜情。
被黑暗壟罩的園區並不比太陽照耀的白天來得遜色,在閃閃燈影陪襯著星光點點下,一幕幕的好戲才正要開始。
在中國園林帶領下,如同遁入時空隧道,化身為古代身著華衣錦服的曼妙女子,晚風飄飄,輕輕揚起裙襬,手執優雅的仕女扇,腳穿繡花鞋,細步走上「安濟古橋」欣賞叢叢花海,跨過「漢唐水梯」,到「茶之鄉茶藝館」泡上一壺好茶,人生若茶,不同的水溫,茶葉浮浮沉沉出不同香味的茶水,端看你沖的是溫水還是滾水,熱度不夠的水是無法激盪出真正的茶香,就像人生沒有經過沸沸湯湯的磨練苦難,怎可能擁有芳香滿室、入口甘甜的好茶,所以有幸遇到挫折時要心懷感激,這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,只要你克服了難,不要反被難克服,就能不斷擊出人生的好球。
倏忽間,變為穿著蓬蓬裙的歐洲貴婦,撩起裙子的一角,踩著輕快的步伐,置身在有「新加坡胡姬花園第二」之稱的歐式花園裡,繽紛的花海,將我們團團圍繞,好似灑下天羅地網的花徑迷宮,即使是翩翩飛翔的彩蝶也逃不出緊箍咒,唯有化身為更細小的塵埃,隨風飛出細縫中。就像人生遇到事情如過一味有勇無謀地橫衝直撞,只會被層層枷鎖捆得更緊,應該冷靜下來,思考如何面對,破除難關,在夾縫中尋找生存之道,才能享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悅。
時間一到,仙女棒一點,灰姑娘就被拉回現實。我與母親及弟弟,就定座位,在風雨前的寧靜等待最精采「水舞」及「水幕電影」的好戲上演。
忽然,像是雷、雨、電交錯閃過暗夜的星空,四面八方傾洩的流暢音樂,由噴泉急衝而出的水柱,從天而降、從地竄出的各色燈光,跳出旋轉不停的舞步,演上一幕幕動人的奇幻電影。在聲、色、光的奪目擾動下,我有如置身阿彌陀佛的極樂淨土:「……四邊階道,金、銀、琉、璃、玻璃合成;……青色青光、黃色黃光、赤色赤光、白色白光,微妙香潔;……常作天樂;……是諸眾鳥晝夜六時,出和雅音,其音演暢五根武力……」。
讓我感到全身血液沸騰,細胞跳躍,頓時戲劇落幕,黑暗又重新替代了明亮,彷彿一瞬間從天堂墜入地獄,我如黃梁夢初醒的佇立在現實世界,無奈、不捨,卻必須親自面對每人不同、特有又獨一無二的人生。
回到家已是半夜,父親早就沉睡,舟車的疲累,也讓我身子一貼到床就迫不及待和周公對奕,進入幽幽的夢鄉。
第二次的中遊記,是我踏入社會後的事情,有天收到福華聯名卡寄來的台中福華飯店住宿優待券,遂與母親再度親灸台中。
台中的演變讓人驚嘆,幾年不見,就像一位青澀的少女,轉化成雍容華麗的貴婦,筆直的大道、一間間裝飾得富麗堂皇的餐館、櫛比麟次的高樓大廈,讓我這個台北來的鄉巴佬再次大開眼界。
抵達台中,先到火車站前的中山公園熟悉許久未見的老朋友。這的確是位老朋友,還遺留著日據時代砲台山、望月亭的古蹟,走進白色栱形的大門,就是花團錦簇圍成的牆,走上楊柳低垂、綠波盪漾橫跨人工湖饒富古典風情的拱橋,遙望現在風格的直橋及湖中心的中正堂,當人影、橋影、中山堂影倒映在湖面,好似渾然天成的水墨畫,方才瞭解台中的美是從此展開。
我和母親還租了條船,用船槳輕撥水面,在湖中緩緩前進。其實一家人就應該像共搭一條船的乘客,互相扶持、關心,一同越過大浪及風雨的侵襲。
台中福華飯店很體貼遠道而來的遊客,將辦理住房的櫃檯矮化成一般的桌椅,讓疲累的貴賓可以坐下歇憩,靜候開啟房門的鑰匙。
房間的陳設精緻典雅,經過三溫暖冰、火、烤三重天洗滌出滑若清波的肌膚,至健身房鍛鍊強壯體魄後,就到飯店著名的江南春餐廳享用中式套餐。
五星級主廚烹調的功力果然不同凡響,時過境遷,雖然已忘記所有菜色,但伴著現場悠揚彈奏的古樂,彷彿化身成帝王享用御膳房真饈的畫面卻依稀浮現眼前,尤其甜點-紅豆鬆糕的嚼勁和入口即化,看似矛盾卻又融合的美味,至今仍深印腦海中,讓我念念不忘,終於明白為何這道江南巧點會成為蔣宋美齡女士的最愛。
不知是與母親共枕的關係,還是台中天氣較為暖和,亦或是飯店的棉被比家裡厚實,一向怕冷的我,卻像被熱氣氤氳的泉水掩沒身子,在嚴寒的冬風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暖和,一覺到天亮。直到隔日清晨從窗戶灑下的金黃色麗日,喚醒沉浸在美夢中的靈魂,展開全新的一天。
第二天吃完飯店菜餚豐富的自助式早餐,開啟科技與傳統之旅,早上前往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,探訪自然與人文的祕境,下午則到台中民俗公園,追尋古典的氣息。
在自然科學博物館30度傾斜的半球形太空劇場欣賞聲、光、電腦等科技設備共同譜出的星象節目及電影,好似搭了時光機,潛進百萬光年後的宇宙,蛻變成手持雷射槍,捍衛地球的絕地戰士。
參觀完科學中心、生命科學廳及地球環境廳,開啟渾沌不明的大腦,增添了科學知識,瞭解中國的演進、發明及影響,認識地球的生態。
之後在清末民初傳統閩南建築的民宿俗公園,則像是不小心跌入歷史走道,經歷古代生活的一切。
民藝館內竹編、紙傘、捏麵人等傳統技藝,讓人驚訝古人的智慧結晶。在品茗區泡上一壺好茶,欣賞民俗活動表演,讚嘆演者柔軟的身段及絕妙的唱腔。
置身在民俗館廣大的思古空間,細細品味中國民俗文物,遙想古人風範,就算僅僅擁有半日時光,也感到不虛此行。
第三次的中遊記,是在我生病之後,經過台北其他醫師的介紹再度踏上台中,只不過這次是住進光田醫院的病房,而不是棲身美輪美奐的大飯店。爸爸在假日特別遠道而來,帶我走出病房,希望喚醒我的身體健康。
爸爸的老爺車在台中港區公園停下,我暫時擺脫病魔的枷鎖,在公園的水池旁,縱情欣賞隨意堆疊的大大小小石頭及綠意盎然的林木,感受環境的優美。
中午,爸爸請我到一家餐廳大啖海鮮美食,有味增紅甘魚、清蒸泰國蝦、鮑魚沙拉及蒜炒軟絲等,活蹦亂跳地端上桌,送入口有如徜徉在父親營造的大海搖籃裡,沉溺在鹹鹹的湛藍海味,滿足了飢腸轆轆的胃、枯朽的皮囊及空虛的靈魂,因為許久沒和父親同桌共食,方才體悟原來親子聚餐即使吃的是粗茶淡飯,卻勝過山珍海味。
爸!媽!等我病好了,換我開著車載您重遊台中那個美麗的城市,讓藍天白雲向我們微笑、翠綠園道擁抱我們,炙熱的親情洪流在彼此心中流竄,暖過曾經冰凍的身心。
- May 31 Sun 2009 11: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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